其實我們都很老套,但又不敢認。《山楂樹之戀》在內地的小說和電影版都是話題作,在香港則冷淡收場,因為這個改編自文革時期真人真事的純愛故事,對未經歷過文革的香港人來說,實在難以投入。絶症、約定等元素在韓片中看膩了,中國大陸的鄉土味也令人即使想看也不敢找朋友一起買票。
想不到這樣教香港觀眾看不上眼的大陸片,竟然和近年風靡年輕人的《吸血新世紀》(暮光之城;Twlight)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擁有「純愛」類型的兩大元素:一是愛得要生要死,二是守身如玉、抑制肉慾。
《山楂樹之戀》的女主角是高中生靜秋,父親是政治犯,在文革的時候,這樣的家庭背景是要被歧視的,她絶不能行差踏錯 — — 例如拍拖。但她偏偏在「上山下鄉」的時候遇上了地質勘探隊的老三,高大帥氣,心如鹿撞。他們瞞着靜秋的母親談戀愛 — — 當然是會被撞破的 — — 母親請老三忍耐到靜秋畢業後並完成教師的實習期,因為這是一個蒙受政治壓力的家庭可以「回復正常」的僅餘機會。後來靜秋聽說老三病了,到醫院去找他,但他卻忍瞞着病情。
這裡有一段能用作性教育教材的劇情:靜秋在醫院找到一個房間過夜,老三也不回到自己的病床。靜秋告訴老三她已豁出去了,老三最後還是臨崖勒馬。後來那個既漂亮又有小男友的女同學出場,告訴靜秋自己出事了,懷了孩子,小男友卻跑了,拉靜秋陪她到醫院墮胎。靜秋還以為跟老三只是躺在床上就會有孩子,以為他就是女同學口中那些「得了手就會不見人」的壞人,但她再到醫院時老三真的已不在了……這是肥皂劇的劇情罷?聰明的觀眾 — — 連不聰明的觀眾也知道 — — 這是誤會,不難想到老三再出現是就已是病入膏肓,靜秋與他生離死別之時。
頭兩集《吸血新世紀》電影的劇情和題材當然大相逕庭,吸血鬼愛德華和鄰家女孩貝娜的愛得癡纏,奇幻元素加上連場動作,擄去了無數年輕擁躉的歡心。然而看其愛情線,則發現跟《山楂樹之戀》有不少相通之處:老三和愛德華都是那種溫柔細心又帥氣的男生,總會在女主角有需要時提供幫助。他們很懂得逗女孩子歡心,卻全心全意;老三帶靜秋戲水,愛德華則背着貝娜在樹叢裡飛躍。而死亡更是浪漫必不可少的材料,老三至死也看着跟靜秋的合照;當愛德華以為貝娜死了,他也會學《羅蜜歐與茱麗葉》那樣殉情。
更有趣的是愛德華的愛是透過他多番強調對自我慾望的壓抑來表現的。他說貝娜是他「個人的海洛英」,愛人的血對他是莫大誘惑,卻又要施全力壓制;情到濃時,他不惜「飛身彈走」也不想逾界。吸血鬼這題材很有趣,充滿着性的聯想和象徵。「吸血」結合了食慾和性慾,因為在「進食」之時也是在「繁殖」,製造出更多同類。愛德華的壓抑就是雙重的禁慾 — — 即使貝娜三番四次主動要成為吸血鬼的一員 — — 為了得到永生,才能天長地久地愛下去。
若《山楂樹之戀》因為其文革背景而被視為不合時宜,當中對忠貞的觀念已經過時,其美化只是一種懷舊,那麼新世代的《吸血新世紀》中對節制慾望的強調就叫人不得不重新面對這老掉牙的美德。透過荷里活電影,我們知道在自由開放的歐美社會中,在高中舞會還不失身就會被看扁;一夜情後才發生感情就是難得的真愛 — — 只要互相尊重,加上足夠的保健知識和安全措施,享受性愛是很普通的事情,而這跟生育是可以分開的。在這文化背景下,《吸血新世紀》竟然表揚禁慾而大受歡迎 — — 守身如玉的境況還要挺過了兩集。
愛德華就跟老三一樣,是靜秋那女同學口中的「好男人」,因為他們在女朋友願意獻身的情況下也能把持得住,因為他們考慮到後果:釋放情慾是人的自由,一時痛快之後,女生卻要承受痛苦的後果。他們為了對方的好處而自我克制,這種素質就是跨文化、跨時空的,年輕女觀眾眼中的理想男生。
那麼,這種愛情故事大受歡迎,可能是因其帶著如下信息:忠貞並非陳舊得不再有價值,而是它太崇高,當代人已沮喪得放棄追求,以致於否定之。人在現實裡對人性慾望妥協,吸血鬼的故事卻反過來肯定了壓抑慾望對理想愛情的貢獻。性是美好的,這裡的情慾壓制不是否定,而是延擱,因為它獨特而寶貴,不可輕忽。延擱意味着守候和忍耐,並懷着盼望。若追求親密關係的背面是寂寞、空虛、失落,守候就是朝向「得到」而行,只是「還未」;相對那些忍不住,馬上就要滿足慾望的,與其說是不斷地「得到」,不如說是重覆着「失去」。
然而也有論者認為,《吸血新世紀》描寫的兩性關係扭曲, 批評這故事如何傳達女性只能被保護、對慾望感羞恥、認同男性暴力和臣服於父權等級制度等加強兩性不平等的性別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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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載於突破書誌《Breakazine》#11,2011年1月]